周方银:有限战略收缩下的同盟关系管理:奥巴马政府与特朗普政府的政策选择(五)

2021-01-19 14:19:23

以美韩自贸区协议为例,美韩自贸区协议本已在2012年实施,但特朗普上台后,对这一自贸区协议大加批评,称它是“一项可怕的协议”,是“希拉里.克林顿的灾难,是一项本不该达成的协议”,表示美国将对这一协议“重新谈判或者终止它”。在美国政府的压力下,美韩双方于2018年3月对自贸区协议重新谈判,并很快达成新的协议。根据调整后的贸易协定,韩国将进一步向美国开放汽车市场。韩国从美国进口的符合美国安全标准(但不必符合韩国安全标准)的汽车配额增加一倍,每家美国车企一年最多向韩国出口汽车的数量增加到5万辆,超过这一数量的出口汽车需要基于韩国的标准。韩国对美国的钢铁出口也设定上限。原本将于2021年到期的美国对韩国皮卡征收的25%关税,将延长至2041年。显然,美国利用韩国对其安全保护的依赖,在谈判中获取了不少对其单方面有利的条款。这样的谈判结果在两个关系完全平等的国家之间是难以想象的。2017年以来,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美国和加拿大的贸易关系上,其结果是1994年生效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被2018年9月达成的美墨加协定所取代。

特朗普不仅努力使美韩之间的贸易条款更有利于美国,而且就韩国增大对驻韩美军费用的分担持续向韩国施压。双方于2019年2月10日达成一项为期一年的新协议根据协议,韩国2019年将出资约1.04万亿韩元(9.25亿美元)用于支付驻韩美军的费用。这一出资比上一年增加了8.2%。在此之前,美韩之间的费用分担协议有效期一般是5年,但特朗普执意将协议的有效期改为一年。此外,韩国承担了美军在韩的汉弗莱军营108亿美元建设成本的90%。2012—2016年,韩国从美国购买了价值198亿美元的军事装备,这占韩国武器进口的近80%。韩国是第一个与特朗普政府进行军事成本谈判的美国盟友。美国的其他主要盟友如日本和北约,也将在未来几年与美国进行类似的谈判。2019年1月17日,特朗普在五角大楼发表讲话时称,美国的北约盟国是“富裕”(wealthy)的国家,他们可以很轻松地直接向美国付费以换取美国的“保护”,他们也应该这样做。

特朗普政府对盟国采取这样的做法,加大了盟国对美国的不满。2019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国与欧洲国家的矛盾进一步公开化。德国总理默克尔对美国的中东政策进行了批评,她还称,美国认为欧洲对美汽车出口是对其国家安全的威胁,这种观点令人感到震惊。根据德国的亲北约非营利性机构“大西洋桥”在2018年11—12月对约5000名德国人进行的调查显示,42.3%的受访者认为中国是比美国更可靠的合作伙伴,23.1%的人认为美国是比中国更好的合作伙伴;85%的受访者认为德美关系负面或者非常负面,57.6%的受访者觉得德美关系应该更疏远。这表明德国和美国当前出现了很大的信任危机。

对于这些情况,应该说特朗普并非完全料想不到,而是觉得可以接受。显然,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对于如何巩固和维护盟国对来自美国的安全保护的信心,对于如何保持美国对同盟承诺的可信性,缺乏兴趣。从这个角度,如果发生了不符合美国利益但美国又负有一定同盟义务的冲突,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轻易不会“被卷入”,因为他会觉得美国在这一关系中本来就吃亏了,因而这一关系是不公平从而也是不合理的。相比之下,特朗普对于让盟国增加投入以减轻美国的负担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面对一个高度关注经济利益和国际成本回报率的美国总统,未来几年,日本、欧洲等与美国的同盟关系可能会经历一个令他们感到痛苦的重构过程,这一重构将既体现在安全方面,也体现在双方的经贸关系上。

3.特朗普在美军是否撤出叙利亚问题上反复摇摆

在中东地区,特朗普政府试图强化对以色列、沙特阿拉伯等重要盟国的支持。2017年5月,特朗普在上任后仅4个月,就对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进行访问,这也是他上任后的首次出访。访问沙特阿拉伯的首日,特朗普与沙特阿拉伯国王萨勒曼签署了价值高达1100亿美元的军售协议,双方之间10年期的军火采购额则可能达到3500亿美元,这是世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采购协议。军售协议的一个目的是抑制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当然美国也有很大的经济利益考虑。陪同特朗普访问的国务卿蒂勒森表示,美国与沙特阿拉伯的关系迎来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对以色列的访问,也是为了强化双方的合作。白宫发布的特朗普与以色列总统里夫林会谈的简报说:“两国总统谈到美国和以色列之间牢不可破的联系,并承诺加强这种联系。特朗普总统还重申了美国对以色列安全的坚定承诺。”特朗普也成为首位在任期间访问“哭墙”的美国总统。2017年12月5日,特朗普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并表示将把美国驻以色列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往耶路撒冷。

多方面的信号表明,特朗普从主观上有很强的加强与以色列、沙特阿拉伯合作的意愿,并对伊朗表示了强烈的反感,这尤其体现在他对于以单边主义方式废除伊核协议的执着努力上。按照这样的思路,以及特朗普执政后前几个月做法的正常延伸,美国理应加大在中东的存在,在所需成本不是很高的情况下,以更好地坚定盟国的信心去抑制美国的对手,强化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导地位。但特朗普执政两年来的实际政策却并不是这样清晰,而是出现了不少波折。

特朗普上台后,其试图从叙利亚撤出的努力一直没有中断。2017年3月30日,特朗普上台执政刚两个月,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黑莉就公开表示,美国已经改变了针对叙利亚问题的优先排序,不再优先考虑阿萨德的去留问题。同一天,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安卡拉表示,阿萨德的长期地位“将由叙利亚人民决定”。这明显不同于奥巴马政府的公开立场,与欧洲大国的立场也不一致。诡异的是,几天之后的4月4日,叙利亚北部反对派控制的伊德利卜省发生了一起化武袭击事件,造成数十人死亡。初步报告显示,这次袭击使用的是沙林毒气,即一种神经毒剂。虽然叙利亚政府否认这是其所为,但化武袭击事件迅速改变了舆论氛围。4月6日,美国政府向叙利亚的一个空军基地发射了59枚“战斧”式巡航导弹,美国与叙利亚的关系刚有缓和迹象,马上又重新变得紧张。

此后,在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行动取得决定性进展的背景下,特朗普再次表示出其试图从叙利亚撤军的意向。2018年3月29日,特朗普在俄亥俄州的一次演说中表示,“我们很快就会撤出叙利亚,让其他人处理那里的事”,“我们将回到我们的国家,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回到我们想去的地方”。但就在他发表演说几个小时前,五角大楼强调,美国军队在近期内必须留在叙利亚。几天之后,在叙利亚政府军已经取得全面优势的背景下,在反政府武装控制的东古塔地区突然发生化学武器袭击。4月13日,美国、英国、法国向叙利亚发射100多枚导弹,特朗普的撤军之说随之被暂时搁置。

虽然其撤军的努力一再受挫,但特朗普并未放弃努力。2018年12月19日,特朗普通过“推特”表示,在叙利亚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已经被打败,这是其在总统任期内在那里的唯一原因。次日,面对媒体的批评,特朗普再次发“推特”说:“离开叙利亚并不令人惊讶。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这项运动。”20日,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宣布辞职,并表达了他对特朗普做法的不赞成。法国总统马克龙对特朗普的做法也持批评态度,他表示,“同盟国就是并肩战斗,这是国家元首和军队首脑最重要的事情。盟友应该是可靠的”。显然,马克龙认为,特朗普的这一做法显示了美国的不可靠性。对于特朗普从叙利亚撤军的决定,美国的盟国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都感到焦虑,希望美国重新考虑这一举措。面对多方面的压力,特朗普被迫暂缓了从叙利亚撤军的步伐,并派遣国务卿蓬佩奥访问中东,对盟国进行安抚。2019年2月5日,为了防止特朗普从叙利亚撤军,美国参议院甚至通过一项名为“加强美国中东安全”的议案,并以77票对23票通过。几小时后,特朗普发表国情咨文演说,称美国在中东战斗了将近19年,付出了接近6万人的伤亡,花费了超过7万亿美元。他说:“伟大的国家不会打无休止的战争”,“是热烈欢迎我们在叙利亚的勇敢的战士们回家的时候了”。面对重重阻力,特朗普的想法并没有动摇。

特朗普如此执着地要从叙利亚撤军,不能用感性的因素来解释,因为他无疑十分重视美国与以色列、沙特阿拉伯的关系,其程度超过奥巴马时期。他对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也不可能有什么同情。面对各种各样的阻力,他一直没有放弃从叙利亚撤军的想法,不能说他没有意识到这会对美国的国际形象、美国的可信性、盟国的信心以及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导地位产生影响,特别是这可能导致俄罗斯和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上升。

由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基本的结论:美国的形象、美国的战略可信性、盟国对美国的信心,等等,都不是特朗普关注的重点。特朗普如此执着的努力,只能从减少战略付出的角度来解释,这样的做法除了能降低成本之外,看上去并不能带来什么明显的收益。美国军方长期从战术层面考虑问题,十分关心美国与盟国关系的稳定性,以及美国在一些关键地区的前沿存在与行动能力。但特朗普更多地从战略层面考虑问题,特别是他有着不同的优先事项排序。在他看来,使美国经济有一个健全的基础,保持美国经济的长期活力是重要得多的事情。在特朗普眼中,“经济安全就是国家安全”,与盟国的关系一定要随时随地算好经济账。无论如何,对于从叙利亚撤军的目标,特朗普不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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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示美国将对这一协议。韩国是第一个与特朗普政府进行军事成本谈判的美国盟友。特朗普总统还重申了美国对以色列安全的坚定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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